孙甲智:古代小说整理者“化名”例谈

日期:2023-03-05 11:23:57 作者:fuli 浏览: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


1989年版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会校本,署“齐烟、汝梅校点”,这是建国以来的第一个“足本”整理本,影响很大。次年,香港三联书店、台湾晓园书店都分别据以重印发行。

香港三联书店在2009年7月出版了修订版,校点者改署为“闫昭典、王汝梅、孙言诚、赵炳南”,书后的《修订后记》由王汝梅执笔,其中谈到该书的整理情况:“时任齐鲁书社社长赵炳南、总编辑孙言诚、文学编辑室主任闫昭典和吉林大学王汝梅教授通力合作,搜集版本,查阅文献,足迹遍及全国,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整理校点,实属不易。”

宋春丹《“禁书”〈金瓶梅〉的脱敏之旅》(载2016年10月26日《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这部整理本“会校工作十分繁重,由王汝梅与时任齐鲁书社社长赵炳南、总编辑孙言诚、文学编辑室主任闫昭典合作进行,三人化名‘齐烟’”。

香港三联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修订版版权页

虽然“齐烟”是闫昭典、孙言诚、赵炳南三人的联合化名,但从香港修订版的列名次序上看,“齐烟”应主要还是闫昭典先生。济南千佛山有“齐烟九点”的著名景观,齐鲁书社就在千佛山下,相距不远,“齐烟”的化名或许就来源于此。

1991年版的明代四大奇书中的《三国》、《水浒》、《西游》,都是由齐鲁书社本社的人员校点整理的,宫晓卫先生为周晶先生《桑榆书谭》一书所作的序文《同事出版三十年——代序》(刊于古代小说网公众号上题为《齐鲁书社〈明代四大奇书〉出版记》)讲述:“在本社人员有能力做好校点整理工作的前提下,为提高效率、保证书稿的及时完成,避免外约整理者造成往返商讨体例、进入出版流程仍需编辑校核底本的繁琐,社里决定由文学室负责组织该项目的校点整理。安排闫昭典、周晶、我为三种书的整理项目主持人,每种又有一两位本社编辑共同参与。”

《桑榆书谭》,周晶著,齐鲁书社2022年12月版。

具体分工是:闫昭典先生负责《三国》,周晶先生负责《水浒》,宫晓卫先生负责《西游》。出版时,《毛宗岗批评三国演义》署“齐烟校点”,应该即是闫昭典先生等二三人的化名,这也能够与上文所说《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的校点者“齐烟”相印证;《金圣叹批评水浒传》署“刘一舟校点”,或即是周晶先生等二三人的化名;《李卓吾批评西游记》署“古众校点”,或即是宫晓卫先生等二三人的化名。

1994年版的《但明伦批评聊斋志异》,是给笔者留下美好而深刻印象的一部整理本。笔者在高中阶段学习语文教材上的《婴宁》这篇小说时,曾在学校图书馆找到这部整理本,将但明伦对《婴宁》的评语全部抄录到课本上,很受启发和感染。这部整理本署“袁健、弦声校点”,“弦声”是中州古籍出版社编审张弦生先生的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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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书画社1982年整理出版了 《醒世姻缘传》,署“童万周校注”,“责任编辑弦声”。 中州书画社后来改名为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整理出版了《三国志玉玺传》,署“童万周校注点”,“责任编辑弦声”。

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醒世姻缘传》版权页

萧鲁阳《20年来河南省图书馆学会的学术工作》一文(载《河南图书馆学刊》1999年第4期)中说:“河南省图书馆原馆长、河南省图书馆学会理事长童吉永与张万钧、周树德等先生合作,整理明西周生所撰《醒世姻缘传》,由中州书画社于1982年出版。”其后又介绍了《三国志玉玺传》的出版情况:“《三国志玉玺传》,童吉永等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出版。……童吉永等三同志据以整理,出书后,引起学术界关注。”

此事在校点者本人那里也得到了印证,就《三国志玉玺传》的整理情况,童吉永、张万钧、周树德曾给赵景深先生写过一封信(载《文献》第二十一辑,题为《谈〈三国志玉玺传〉——给赵景深先生的信》),信的开头说:“中州书画社敦请先生主编《中国古典讲唱文学丛书》,其中拟收入弹词《三国志玉玺传》。中州书画社现委托我们进行整理,因此我们有必要将整理此书的一些情况,向先生作一汇报,并请给予指示。”信尾落款署“郑州市图书馆童吉永、张万钧、周树德 1983年3月25日”。

虽然都是联合化名,但“童万周”的化名方式又与“齐烟”等不同,而是从三人各自的姓名中各取一字,组合而成。

《三国志玉玺传》

值得再说一说的是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醒世姻缘传》版权页上的名字:作者“西周生”是化名,校注者“童万周”是三个人的联合化名,责任编辑“弦声”是化名,这会不会是古代小说整理本中化名者最多的版权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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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小说学界,有的化名(笔名)知名度非常高,如校注《喻世明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年)、辑校《水浒传会评本》《三国演义会评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1986年)的“陈曦钟”,是北京大学陈熙中先生的笔名(有些论文署名“曦钟”); 评注《浮生六记》(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陶庵梦忆》(中华书局2008年)的“淮茗”,是南京大学苗怀明教授的笔名,他们的笔名几乎等同于本名,为人所熟知。

有的化名虽也被读者熟知,如中华书局1998年版《金瓶梅会评会校本》的整理者“秦修容”,《金瓶梅》爱好者都熟知这个名字,但其本名却知者较少,甚至读者都并不知道这是个化名。“秦修容”是时任中华书局期刊编辑室主任的顾青先生等三人的联合化名(此承苗怀明老师赐教)。更多的化名,除了个中了解内情者,一般读者则最多仅能知其为化名(笔名),而难以知悉其本名了。

中华书局版《金瓶梅会评会校本》

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过一套精装《中国古典名著珍藏本》丛书,于1994年和1998年分别出版,收入的大都是清代小说。

1994年出版了10种(《镜花缘》、《老残游记》、《聊斋志异》、《孽海花》、《济公全传》、《隋唐演义》、《醒世姻缘传》、《儿女英雄传》、《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说岳全传》),1998年出版了11种(《十二楼》、《杨家府演义》、《说唐全传》、《明珠缘》、《续小五义》、《小五义》、《石点头》、《施公案》、《三侠五义》、《连城璧》、《型世言》)。

全套21种书的校点者都署名“瘦吟山石”,这一望而知是一个非常具有艺术感的化名;这套书的责任校对者也大多使用了化名,且其中有一部分化名可以在时间节令上构成系列,如“立春”、“小满”、“三伏”、“流火”等。

《中国古典名著珍藏本》

如果要将这样的化名罗列出来,可能会是一个长长的名单。如齐鲁书社《中国古典小说普及丛书》中《绿野仙踪》的校点者“老水番”,《梼杌闲评》的校点者“止戈、韦行”,《花月痕》的校点者“晓蓓、茜子”,《七剑十三侠》的校点者“北海、樱珠”,《狄公案》的校点者“晓蒙、宏利”,《说岳全传》的校点者“钟天、芙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荡寇志》的标点者“啸烈”,1993年版《红楼复梦》的标点者“散人”,1994年版《海上花列传》的标点者“觉园、愚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中国古代通俗小说读本》丛书中《水浒传》的校点者“拾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浮生六记》的校注者“西窗听雨”(《浮生六记》虽非小说,而有“小红楼”之誉,亦权列入);……何况这些还只是化名之迹较为明显的一小部分。

中国古典小说普及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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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后古代小说整理者使用化名的现象主要集中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似乎是当时的一种风尚。 相比而言,被古人视为“正统”学问的经史子集文献,其整理者则很少有使用化名的。

成套的小说丛书,使用化名的整理者可能有一些是本社人员。化名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有采用本名同音字的,有使用本名拆字法的,有将本名抹去姓氏的,有取风雅别号的;联合化名则有各取本名一字进行组合的,有别有取意的。有些化名浑然无迹,看起来与真实姓名一样,如“童万周”、“刘一舟”、“秦修容”等,读者很难发现这会是化名,更难以想到会是几个人的联合化名。

整理者使用化名,可能各有不同的原因和考虑,也许每个化名的背后,都藏着一段记忆、一个故事。如果使用化名是对本名的一种隐私,笔者绝无意去打探他人的隐私,只是从好奇心出发,所能知道的本名,大多也都取证于文献。而且,对于化名的使用,笔者还有另一层的理解。

《我的笔名》

作品的创作者使用新颖别致的化名,也许可以增强作品的神秘感和影响力,如古之“兰陵笑笑生”,今之“唐家三少”之类;但作品的整理者不同,整理古代作品本就是“为他人作嫁衣”的工作:既为古人,——使古人的心血不白费,使优秀的作品得以广为流传;又为来者,——使读者能够阅读到精良、准确的文本。

从整理到出版的过程中,校点者(或校注者)、编辑、校对都要付出艰辛的劳动,若非个中人,可能很难体会到其中的甘苦。从这个角度讲,整理者使用化名,也是一种无私,他们的辛勤付出应当被读者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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