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佳完稿效果图
人类请战AI并成功完胜，引起了一众“人类支持者”的狂欢，“ai打boss战”、“真神亲自下凡屠龙”等说法流传甚广。但实际上，AI与画师之间的交锋早已不止这场被摆上桌面的事件，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暗流涌动，正在犹豫于人工还是AI作画的游戏企业内部翻腾。我今天要讲的，就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室友、已从业五年的原画师晨晨与AI之间的一场较量。
01
累，但是很有成就感
听到晨晨说她已经向公司提交辞职申请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没有预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晨晨是2021年加入现在这个公司的，在那之前，她在一家做出过一款全球累计流水超20亿人民币的爆款的某知名游戏开发商旗下做原画。但当时的项目风格偏向写实，一心想画二次元的她在领导的挽留下毅然辞职，离开了当时的团队，并在不久后加入了现在这个公司。
客观地说，新公司的体量比原来的团队要小得多，不仅还没有做出过一款能够叫得上名字的游戏项目，而且给晨晨提供的薪资待遇也缩水明显。身边的朋友听了，没有一个不为晨晨感到可惜的，但是她自己却乐在其中，天天主动加班，找历史参考、研究角色设计，好几个晚上，都是我们快睡了，她才到家。因为这事儿，我们经常戏称她是“卷王之王”。
好在当时的努力还是能看到成果的。经过团队一年多的摸索和折腾，项目整体的美术效果有了质的提升，画技扎实又肯干的晨晨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成为了原画组组长。在那之后，她就更忙了，忙完自己的部分还要帮同事看图改画，连周末都很少休息。看着她来去匆匆的身影，我总忍不住问她：“你都不会累的吗？”那时，她给我的答案是：“累，但是很有成就感。”
直到进入2022年下半年，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了。技术飞速迭代更新的AI绘画一天三次登上热搜，一批又一批AI绘画工具涌现，它们不仅能用高于人类数十倍的效率批量产出，轻松掌握各种风格，就连临摹大师巨作也有模有样，看着越来越多成熟的AI画作出现，业内一片哗然。
收到我们转发给她的图片和新闻时，晨晨也曾笑说自己怕不是要失业了，没想到，最终一语成谶。而导致他最终决定离职的根本原因则是，公司不顾画师们一致的反驳意见，强制要求AI跑图替代所有原画。
02
能画就画，不能画就滚
其实公司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要使用AI的，据我所知，在今年3月初，他们的老板还曾表示过，不会将AI应用到项目当中。
但在这之后，他们公司的主美却从未停止过尝试，不仅用AI绘图在工作群里刷屏，还多次鼓励大家一起接受新技术、新变化。在他的鼓动下，晨晨也抱着好奇的心态试了试，我犹记得她当时给出的评价是：乍一眼是好看的，但是不合理的结构、不知所谓的细节太多，AI的味道太重了，在找拼图参考的时候可以用，真要直接拿来放在项目中还是不现实。
AI绘画工具Stable Diffusion出图效果参考，图源：见水印
当时的晨晨还以为主美的想法和他一样，只是想将AI作为推进项目的辅助工具，直到主美亲自跟她说，公司会考虑直接用AI出图提升效率，让她用以前完成的稿件为参考，跑几张出来看看效果，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看AI就要偷家，晨晨如临大敌，拿自己跑出来的图和主美一点一点地细聊AI作画的潜在问题。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主美却不为所动：“跑出来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把大家的画风都统一了，你说这些地方只要我们再稍微修改调整下就好了，现在的重点还是要提升效率。”晨晨这才知道，公司想在今年年底之前找到海外发行，尽快进行海外测试。
面对主美油盐不进的态度，晨晨有些绝望，只能说出自己最根本的担忧：“AI绘图的风格太常见了，很容易被人看出来，到时候肯定不好找发行，毕竟现在AI绘图的版权问题还没有定论，不会有哪个公司愿意陪着我们去承担这个风险的。”结果主美只是笃定地表示“发行看不出来”。
晨晨无语：“就算游戏顺利上线，一旦被玩家发现，口碑肯定也会很糟糕。”没想到对方直接用一句“我们不怕被骂，就怕没人关注”的奇葩言论，把她噎回来了。
在两人聊完当天的会议上，公司正式宣布以后将使用AI绘图代替所有原画，而公司的原画师们需要做的工作只是：画线稿，为AI提供出图参考，然后根据主美意见修改AI产出的图片即可。公司其他原画师们都震惊了，同时在会上一致表示，反对直接在游戏中使用AI画的图，在混乱的会议上，和画师们同一阵营的晨晨再次坚决表示，不能直接用AI出图。
结果主美大怒，当场暴言：“能画就画，不能画就滚！”随后仓促结束了这一场不太愉快的会议。
没几天，公司就针对AI绘画的事情发布了正式公告，并且还宣布此后会将出图效率提升到一个月五十张立绘。要知道，此前他们完成一张精度较高的立绘，一般要花费两周到一个月的时间。
晨晨只扫了一眼公告就没心情上班了，她心情复杂地翻了翻这两天公司用AI参考以前的立绘跑出来的图，看着自己熬夜画出来的角色一个个被淹没进陌生的画面，亲手做出一款理想二次元游戏的想法全部化为泡影，她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去找主美提出了离职。
03
怕个屁，干就完了
在她离职之后，我就这件事情和她好好聊了聊。我问她，你为了这个项目努力了这么久，现在放弃不可惜吗？
她倒是很洒脱：“我辛苦通过艺考和几年大学才学来的画画，你让我去给Ai修图，我才会觉得可惜。”
可是公司给你的待遇不变，工作还变轻松了，这样不好吗？
她举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和种花一样，太小的花盆会限制根系生长、枝干伸展，就像已经不能让我继续进步的、用AI的公司，这个时候，我只有打破花盆，把花移植到一个更大的花盆里，找到一个更适合我的环境，才能更好的学习、成长。”
晨晨还表示，虽然她离开了这家公司，但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画画，因为她坚信，无论AI未来发展得如何高效、完美，它也绝不可能完全替代人类画师：“在游戏或者其他需要批量产出的行业中，AI作画工具未来或许能够得到大面积地应用，但是真正拥有独立思维和独特绘画个性的‘人’是绝对无法被完全替代的。”
这一观点和阮佳事件下的某些评论出奇一致。
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沃兹尼亚克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也曾说过：“人工智能的确能为人类提供一些帮助，但它永远取代不了人类。”
从这一点出发，晨晨觉得，随着更多毫无灵魂、“尸块”一样的AI绘画进入商业市场，更具特色和个人标签的独立画师，在未来可能会更加值钱。
我震撼于晨晨的自信和淡然：可是AI的确已经给你的职业生涯带来了直接的影响，你真能一点也不怕？
她笑得很开心：“怕个屁，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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